才女編輯任璐，找我約稿，并指定寫幾篇師長老友的故事。還說禮拜四就要刊發(fā)專欄。

說真的，時間夠緊，可我答應(yīng)了人家，怎么辦呢？

夢里夢到仲老。

夢這東西真怪，也很奇妙，說不清道不明，看不到摸不著，卻真實存在，還可以穿越時空。

仲老，大名：張仲，1930生于天津，著名學(xué)者、作家、民俗學(xué)家。17歲開始在天津《真善美畫報》發(fā)表過雜文，早年在《黃河日報》做記者。

后來，長期擔(dān)任天津日報副刊編輯，創(chuàng)作有小說《古董張》、《龍嘴大銅壺》、《舍哥兒》等，都是講天津人的故事，獲得過中國大眾文學(xué)獎及魯迅文藝作品獎。人稱：“ 天津文化的活字典”。

馮驥才先生這樣評價他：“關(guān)于老天津，無論什么問題都問不住張仲，方言俚語、民俗典故、街道巷里、五行八作乃至不起眼兒的一些小物件，只要是有特色的，有歷史的，拿到張仲面前，他都能將其中的來龍去脈講個清清楚楚。”

因為在民俗研究方面的成就，仲老獲得了中國民間文藝最高獎“山花獎·民間文藝成就獎”。

我認(rèn)識仲老是馮驥才先生引薦的，當(dāng)時，是為了編輯一本關(guān)于“摩喝樂”的書籍。

馮先生在他的《春天最早是聞到的》一書中是這樣寫的：

“ ------，小董年輕，需要有人幫助，我便請來仲爺——這是天津人對地方文化大家張仲先生的尊稱——對這批藏品進行分類、斷代、識別，搞清之后繼而做整體研究。摩喝樂是學(xué)術(shù)的冷門，有幾個人研究過摩喝樂呀！若要研究摩喝樂，需要博知廣聞，以及扎實的民俗學(xué)的功底。

在我的視野中，這種事惟仲爺拿得起來。于是邀來仲爺一看原物，他便神采飛揚，滿口答應(yīng)，好像送他一件大禮。此后多半年后的一天，他對我說已全部整理好，我說我要在學(xué)院里做一個民間雕塑博物館，便說待博物館建好，將這批摩喝樂展示出來時，就把您這次對摩喝樂學(xué)術(shù)整理的成果印一本書。

然而我的事情頭緒太多，常常彼此交錯，但這一錯竟錯過仲爺！待近日動手來建民間雕塑博物館，仲爺已去了兩年。一天，在館內(nèi)陳列小董這些摩喝樂珍藏時，小董拿來當(dāng)年仲爺寫的手稿。這份手稿初次見到，認(rèn)真讀來，確實頗見功力。他的文章中對摩喝樂的由來，即從佛教的天龍八部的“摩睺羅”到觀音的變相再到唐宋化生孩兒的源流嬗變的梳理，令人信服。他還認(rèn)為，摩喝樂的“求子”理想，到了明清以后直接傳衍的線索是天津天后宮的“娃娃哥哥”，并認(rèn)為所有年畫的娃娃戲（娃娃樣）都與摩喝樂有著延綿未絕的文化的血緣。這對我們研究民間年畫娃娃戲的精神內(nèi)涵深具啟示的意義。

使我震動的是，此文文尾仲爺還寫了幾句話，竟是寫給我的！這幾句話是：“驥才，四十年前的今天，是我一家人遭受厄運的日子。我當(dāng)時七十多歲的老娘，遭受到‘紅衛(wèi)兵’的毒打，但她始終不屈服，所幸無大損傷。今晚我心里十分難過，但終于寫完。謝謝。八月二十九日雨夜”這使我感慨萬端。我想到在他完成此文之時，正是夜雨淅淅瀝瀝，他感物時傷，想起了悲慘的往事和早已過世的母親，那一夜他內(nèi)心一定深切的痛楚。如果他當(dāng)時打個電話與我說說，我會好好寬慰他。

這使我強烈地想念這位再不會回到世上的好友！同時我又想到，那一代知識分子不管生活遭遇怎樣，卻仍孜孜以求地致力于他鐘愛的事業(yè)。

因為他受益這些美好的文化，民族不能丟掉自己的文化，他不會放棄它們，并全力為此工作。一件件宋人精美的摩喝樂，歷經(jīng)千年，今天之所以還能立在我們面前，一是它的創(chuàng)造者，一是它的守護者和傳承者。我說過仲爺這樣的人去了，他身后出現(xiàn)的空白是一時無法填補的?？墒?，這空白不能總空著，它呼喚著后世摯愛自己的文化并甘愿為它奉獻的年輕人呵！”

從馮先生介紹我與仲老認(rèn)識，很快我們爺倆就成了忘年交，仲老并收我為徒。

仲老是回民，愛吃“白記”餃子和“同興成”燒雞，于是，隔三差五，我們爺倆就去吃。

3500多天前，我陪仲老去天津古董商老高家，幫馮先生挑選幾件做博物館的老物件。

中午，在北馬路“懷海居”吃涮羊肉，席間說了很多話，仲老高興，多喝了幾杯，有點醉意。

我電話馮先生：“ 您需要的東西選好了，今天仲老高興有點醉！”

馮先生：“小董，你一定幫我把仲爺照顧好！東西不重要，人最重要。你也可以聯(lián)系他兒子，務(wù)必把仲爺送回家，照顧好！”

“好的，您放心！”

那年仲老77歲，略有腿疾，送他直接回家，他不去，找個茶館醒醒酒，他也不去。執(zhí)意去我家，我家住六樓，平時仲老上我家的樓梯就很吃力，今天……

仲老要去，我只好聽命。

叫來出租車。

我家六樓，沒有電梯，一樓還是商鋪，樓梯很高。

車到樓下，仲老清醒了很多，我要背他不讓，我要扶他也不讓，執(zhí)意自己上樓。我只好在身后略微攙扶，感覺仲老，腳下很有根，比以前還硬朗。

我給仲老沏了一杯茶、到了一碗蜂蜜水。

仲老說：“ 小董，我想在你這里休息一會兒！”

“好的。”

仲老在我書房的小床上，躺下就睡著了，我?guī)退撓滦?，蓋上薄薄的棉被，很快微微的呼聲，布滿了我的書房，想必仲老正在好夢。

沒有想到，這是這位老人、這是張仲老、這也是恩師最后一次來我家。

一年后，他病了；兩年后，他走了……

3500多天，就賽昨天，留下的只有感恩和思念。

對了，還有夢。

夢里仲老還是博學(xué)！還是那樣慈祥！還是那樣可親可愛！

愿仲老一切都好！

董達峰：民間學(xué)者、博物館研究員，酷愛篆刻，偶爾涂墨。河北省作家協(xié)會會員，天津市文博學(xué)會專業(yè)委員會會員，中國年歷片研藏學(xué)會副會長兼秘書長，天津《未來》作家責(zé)任編輯，包頭市最美書友會顧問。發(fā)表專著論文300余篇，中央電視臺、天津電視臺、上海電視臺、《中國文物報》、《中國藝術(shù)報》、《中國商報》、《天津日報》、《四川日報》、《中國收藏》、《收藏》、《收藏家》、《收藏界》、《今晚報》、《山西日報》、《燕趙都市報》、《天津青年報》、《每日新報》、《鄉(xiāng)土》等等均有報道或刊登轉(zhuǎn)載，多篇文章和作品被推薦到百度首頁，幾十篇論文被：美國波斯頓大學(xué)、山東大學(xué)、遼寧大學(xué)、廣西大學(xué)、東北師大、重慶大學(xué)、內(nèi)蒙古社會科學(xué)院、西南民族大學(xué)、河北師大、西北大學(xué)、湖南大學(xué)、貴州大學(xué)等等轉(zhuǎn)載存入數(shù)據(jù)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