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世紀,美國的公路商店逐漸演變成了一種都市之光——便利店。
1946年,7-11在美國誕生。二十多年后,這家以標(biāo)準化著稱的小雜貨鋪,來到日本并傳向全世界。
漸漸地,便利店成了一種都市的文化符號。365天、24小時營業(yè),井然有序,提供標(biāo)準化的食物。在某種程度上,它頗具工業(yè)時代氣息。然而,這種索然無味的機械化,又為都市人帶來了幸福。
星星點點的便利店,為城市織起了一張網(wǎng)。這張網(wǎng),給無數(shù)都市人提供了安全感和尊嚴。
日本作家村田紗耶香,把便利店當(dāng)作自己與現(xiàn)實世界的接口。憑借《人間便利店》一書獲得芥川獎的她,正是通過在便利店兼職保持“既出世又入世”的狀態(tài)。

村田紗耶香 (圖片來源:文藝春秋)
便利店是極致工整的隱喻,一切規(guī)定嚴格遵循商業(yè)機制。但是,在這樣一個人造的空間,人們的故事卻千變?nèi)f化、交織上演。
便利店是一間流動的人類博物館
24小時,365天,來來去去的人,不斷更新的貨物,使便利店成了一座流動的都市人博物館。
收銀機的滴答作響,見證的其實是都市生活的瑣碎與悲喜。
在便利店高度密集的日本,NHK曾不止一次把鏡頭對準了24小時便利店。三間便利店、迥異的時空,透過日常購物,卻拼接出人生的百態(tài)。
2016年|大醫(yī)院的小便利店
日本千葉縣的一家綜合醫(yī)院,有一家24小時營業(yè)的全家便利店。醫(yī)務(wù)人員的日常三餐,患者、家屬的生活需求,寄托在這里。而他們的故事,亦在這里交匯。
糖尿病患者,在家人的陪同下購買便利店里的低熱量糖果; 獨自來醫(yī)院治療乳腺癌的奶奶,靠在便利店購物打發(fā)時間; 病患即將被推進手術(shù)室,緊張的家人來便利店買一份報紙。
大概,對病患和家屬來說,在便利店購物,買來的是一種或已缺失的「日常感」。
而對醫(yī)護人員來說,便利店亦是撫慰緊張工作的利器。
清晨六點半,一位婦產(chǎn)科醫(yī)生帶著倦態(tài)來到便利店。一口氣喝掉了一瓶補充營養(yǎng)劑后,又打開了一瓶紅牛。但面對記者,她卻笑著說:“我喜歡這份工作。因為,只有我們科才能對患者說恭喜你了。”

子夜,失眠的醫(yī)護人員獨自來便利店溜達,轉(zhuǎn)了十來分鐘,只買了一份小零食。對他來說,來便利店逛逛,能好好的喘上一口氣。
充斥著悲歡離合的醫(yī)院便利店,亦將日本社會的老齡化問題展露無遺。
紀錄片采訪了一位獨自在便利店外吃飯團和關(guān)東煮的老人。他的母親已經(jīng)89歲,正躺在重癥監(jiān)護室中。此刻,晝夜照顧母親的他早已沒了食欲。然而,他卻說:“無論如何都會盡力照顧母親,因為她活下去的意念很強。”
在日本,這種低齡老人照顧高齡老人的群體,越來越龐大。但最讓人噓唏的,還是那些獨居的老人。
一位癌癥晚期的老人告訴記者,早年離婚后,他一直獨自生活。如今身患癌癥,治療已經(jīng)不再有意義,決定回家等死。今天出院,沒有親人陪伴,只能叫來鄰居幫忙。
離開醫(yī)院前,他又在便利店買了一些飯團和其它生活用品。隨后,他把行李裝進自己的汽車。
我們難以想象,當(dāng)他淡然、禮貌地和記者告別并驅(qū)車離開時,究竟懷著什么心情。

2017年|夏季CM的日本第一的便利店
每年八月,日本將舉辦為期三天的大型漫展(Comike)。每當(dāng)這時候,旁邊的LAWSON,會成為全國客流量最大的便利店。
想安心逛展,就必須在便利店提前備好裝備(運動飲料、飯團和防暑貼)。因為,買心儀的作品,要提前三四小時開始排隊。
而便利店也異常貼心,為了應(yīng)對巨大的客流量,便利店的店員已經(jīng)把最受歡迎的飯團、三明治、寶礦力水?dāng)[得滿滿當(dāng)當(dāng)。
此外,除了擺上平時不會售賣的動漫周邊,他們還給飯團打了折。

對熙熙攘攘的動漫迷來說,便利店是驛站,漫畫是自由的空氣:
中年大叔從外地趕來,來兜售自費印刷的游戲機發(fā)展史;深夜,從鄉(xiāng)下來的男子,喝了酒以后依依不舍地在便利店里研究玩具。
一位39歲男人在漫展上cosplay了自己喜歡的角色。漫展結(jié)束后,他會乘坐深夜巴士返回工作地。他說:“動漫讓我意識到自己還活著。”

在這樣的氛圍中,人們懂得如何包容異己。
在便利店外,一位氣質(zhì)不錯的治安維護員一邊吃著便當(dāng),一邊和記者說:
“我對動漫并沒有什么興趣,但愿意去欣賞這群異次元,因為,能有自己熱愛的東西是多么好的事情呀。我自己也有特別的愛好——繩藝(人體捆綁),明年,還要去西班牙參加比賽。”
2006年|便利店的圣誕快樂
人們在便利店里找到了生活的尊嚴,而便利店的經(jīng)營者亦在默默努力。
2006年的日本北關(guān)東,四處彌漫著不景氣的氣息。隨著一家工廠的撤出,雇傭和正式員工減少,缺少保障的合同工越來越多。
而當(dāng)?shù)氐囊患襆AWSON便利店,卻憑借圣誕節(jié)蛋糕,取得了不錯的銷售成績。
但這樣的成績來之不易,全靠店主的辛苦經(jīng)營。在經(jīng)濟下行的日子,即使是站在收銀臺前,他都能察覺到客人日漸緊張的神情。
圣誕將至,人們的生活并沒有什么變化。清晨,剛上完夜班的工廠職員,會百無聊賴地在便利店翻上一會雜志,再帶著薯片和可樂離開。薯條和可樂,是他的早餐。
大部分的上班族,都行色匆匆。送貨的司機買好瓶裝茶和面包匆匆離開;母親用最快的速度買好固定的面包和飲料,送孩子去托兒所,然后再趕去上班。
畢竟,圣誕節(jié)只是居民們短暫的中場休息。平安夜,一家人圍坐在一起,看著孩子舔掉蛋糕上雪白的奶油,是這個節(jié)日最大的意義。繁忙還在繼續(xù),唯一的不同,是晚上回家時,大家會從LAWSON帶上一個圣誕節(jié)蛋糕。

平安夜的這天,店主和往常一樣一大早就來到店中。直到晚上十點之后,剛從餐廳下班的女職員取走最后一份預(yù)定蛋糕,店主才回家。
兒子與妻子已經(jīng)入睡。好在,女兒還醒著。在鏡頭前,店長終于能好好坐下來品嘗到了蛋糕的滋味。
長久以來,店主試圖多與顧客交流,但他不知道這樣做是否是對的:“畢竟,現(xiàn)在的年輕人不喜歡這樣吧。”當(dāng)記者對他說,他是如何被顧客肯定時,這位已經(jīng)上了年紀店長,居然在鏡頭前掩面而泣。

便利店,都市人的避風(fēng)港
便利店,編織了城市的故事,亦成了都市的港灣。
還在念大學(xué)的時候,喜歡和朋友深夜在校外散步。在濃重的夜色中,整座城市都被折疊翻轉(zhuǎn)。黑暗的城市就像一片汪洋,而明亮的麥當(dāng)勞、全家和7-11則成了城市的燈塔。
在他們的指引下,你會看到路邊燒烤攤,在打烊的發(fā)廊前營業(yè),不眠食客就著啤酒聊天;餐廳完成清潔工作后,留在門口的一灘臟水;以及,報刊亭拉上卷簾門后,露出的“偵探柯南:2818XXX”涂鴉廣告。
在7-11,那些無害但放蕩不羈的機車青年們,喜歡在凌晨兩三點買一份加了魚蛋的車仔面。
便利店,記錄了城市鮮為人知的面容,亦帶給我們尊嚴和安全感。


《秒速五厘米》,便利店貫穿于主角的成長
蝸居在房租昂貴的城市,租住擁擠的合租房。但是,一想到樓下還有一家無論何時都向我們敞開的便利店,生活就好像沒有這么糟。無論是想要逃避擁擠,還是逃避孤獨,便利店都能為我們提供自由呼吸的空間:
一個人坐在學(xué)校邊上的羅森吃泡面,因為沒有人能和我結(jié)伴去食堂。(@白煙霍)
下班后的飯團和可樂,然后在全家門口坐到太陽下山,夜幕降臨再回家。(@一維君)
便利店的飯團。經(jīng)濟實惠飽腹佳選。(@天秤座的小飛鏢53880)
一個人來到異國他鄉(xiāng),在困窘孤獨之際,窗明幾凈的便利宛如我們的第二故鄉(xiāng)。
便利店還擁有一種強大的包容力,無論我們是買3元的冰棍,還是30元的哈根達斯;是吃5塊錢飯團,還是20元的便當(dāng),都沒有關(guān)系。
在這里,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隱形菜單,和取悅自己的方法:
蘿卜、雞蛋、筍片、千頁豆腐、牛肉丸,來一包悠哈。看看果汁有沒有打折,最后拿一瓶脈動。(@吃飯不能吃太快)
飯團和鹵腐竹拌在一起特別好吃!(@柚子埋在雪堆里)
工作一整天之后,路過711就會進去買一瓶鵝島啤酒。(@翟人疾)
在燥熱的午后,去冒著冷氣的7-11吃冰;在寒風(fēng)肆意的冬日,去全家買一杯溫?zé)岬目Х龋绻€有胃口,再吃上一份熱氣騰騰的關(guān)東煮;在微涼的夜晚,把便利店視為散步的終點,并為應(yīng)該買酸奶還是冰淇凌糾結(jié)一陣子。
從便利店獲取來的幸福感,并不差。
而曾經(jīng)那些看似瑣碎無聊的平庸日常,也被大大小小的便利店串聯(lián),成為一張帶著腳印的地圖,見證著你在這座都市奔走的痕跡,和點滴的喜悅。

最后,分享一個關(guān)于便利店的未解之謎:為什么在北京找便利店比找對象還難???!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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